這是一棵大樹,矗立在交通頻繁的交叉路口。它高約十多公尺,枝葉茂盛,神采飛揚。樹身基部由人張開雙臂合抱必須數人。下邊繞以木柵,柵旁立一木牌,曰:「樹王公」。
當地傳說,好幾十年前有個賭徒因為輸得傾家蕩產,就到這棵樹上上吊。後來很多人都說,每每在深更半夜,都可看到樹頭黑影幢幢。漸漸地人們傳說那棵大樹上有吊死鬼。有個賭徒就去樹前擎香膜拜,懇求吊死鬼保佑他大贏一場。隔了幾天,那賭徒果然贏得了兩幢洋樓。接著有個丟了一塊金子的老頭也來請求指點,經託夢指示,果然找到了那塊金子。
靈異傳說越來越多,也很快擴散開來。四面八方的人蜂擁而來,他們的祈求屢有靈驗。後來不知道那個村民靈機一動,請來乩童作法,吊死鬼附身在乩童身上說,他原是孤魂野鬼,但是奉玉帝敕命已成此樹樹神,號「樹王公」。於是附近居民集資在此樹下建一水泥神龕,內立一塑像,龕前立一牌位書:樹王公,懸掛一紅布條,上書:有求必應。
這樹王公神威厚重,靈蹟顯赫。不過隨著工商業的發達,人口的增加,對交通的妨礙越來越嚴重。縣政府要拓寬馬路,有意移植這棵大樹,甚至有人建議砍除。不過大部份的村民都強力反對,認為會觸怒樹王公,讓全村招來禍殃,不僅反對移植,也反對砍伐。很多地方山頭,特別是那些豬仔議員也都強烈阻撓,不惜以杯葛市政要脅。但是眾多議員中有個異類,那就是孤鳥型議員,問政犀利火辣,人稱蘇大砲的蘇議員,力主砍除,引來排山倒海般的圍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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曙光微露,一鉤殘月猶掛在銀灰色的天空,涼風吹著樹王公的枝葉兒,掉下了點點露水。蘇大砲扛著斧頭,慢慢的,神情肅穆地走向樹王公。他默默地站了一會,然後將斧頭高高舉起,斧鋒對著樹幹。那一刻,他的心湖波濤澎湃不已,他在想,他就要做一件大事了;是大仁大義的,個人的毀譽置之度外……。
「喂!亂來!你敢知,烏白剷樹仔是犯法ㄟ,這是樹王公,真靈感!你也敢……。」賭徒阿雄不知何時走過來喝住了他,隨即衝上前搶他的斧頭。
「我偏偏要砍!」蘇大砲緊緊握著斧頭不放,氣得兩眼圓瞪: 「你憑甚麼干涉我?樹是你的?我給你講,我今仔日按捏做嘛是為著地方。橫直我孤軍一個,沒某沒子,沒牽沒累,只要為了地方ㄟ福利,就是乎樹王公責罰我也無要緊!」
「講什麼魈話?你敢知,你得罪樹王工公,不是只有你有災禍,這個所在大家攏有災禍,這不是講笑哦!」阿雄怒目圓瞪。
「騙魈ㄟ,恁這些博局仙ㄟ若贏局就講樹王公靈感,胡說!迷信!」
「幹x娘,烏白講,斧頭給我放落來」兩人拉拉扯扯,到後來扭做一團。最後,蘇大砲身強力壯,把阿雄摔倒地上。
「幹x娘,駛x娘……」阿雄慢慢爬將起來,猶罵個不停。
蘇大砲充耳不聞,拿起斧頭狠力往樹幹一斫。阿雄正要上前阻止,但是「唉喲」一聲,右膝一陣抽痛,只好做罷。
也許是用力過猛,斧口深入樹身,蘇大砲費了很大的勁方將斧頭拔將出來。不意拉力過猛,連人帶斧跌倒在地。斧鋒碰到了膝蓋,登時血流如注,蘇大砲臉泛死灰,苦痛使他痙攣,使他喘息。幸好這時有一路人過來,扶他上計程車到醫院就醫。
「哼!該死!彼是樹王公在責罰伊,看後遍伊敢不敢?」阿雄一拐一拐的走了過來,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」。
「幹x娘,阿雄,你在講什麼魈話?」不知何時,一個看來流理流氣的少年口嚼檳榔,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:「無需要信這款無影無跡ㄟ代誌!誰人講博局就愛拜樹王公?恁伯才沒要信這套,恁伯照常贏局。」
「恁娘伊ㄟ,阿火仔,你在烏白講什麼?樹王公ㄟ古早故事你敢知影?」阿雄咬牙切齒,握緊拳頭:「你若擱再亂講,我要給你好看!」
這時越來有越多路人圍觀。
「阿火仔!」一個老婦拍拍阿火的肩膀:「樹確實有樹神,樹王公真靈感,勿通烏亂講,免得受災難!」
阿火仔瞇著眼笑,並不理她。轉過頭吐了口檳榔汁,隨即搖搖擺擺的離開。走了好幾步,又故意鬼叫了一聲,然後大聲說:「等彼個議員傷好了,阮會拜託伊擱來剷樹仔,才不管有犯法沒犯法!」
幾天以後,阿火仔突然被人發覺吊死在樹王公樹上。依法醫驗屍,是先吃了毒品迷幻藥,糊里糊塗上吊自殺的。
連日來蘇大砲的受傷、阿火仔的上吊成為大家閒談的話題。事情的發生是如此的不可思議,本來有幾個地方山頭也力主伐樹或移植的,現在也都噤若寒蟬。
地方政壇上一些前輩勸蘇大砲明哲保身,勿再以身試法但是蘇大砲一笑置之,仍到處揚言為了交通安全非伐不可。
那天,蘇大砲的傷勢剛剛復原,騎著機車離樹王公不遠時忽然剎車不靈,一陣強烈的震撼,柵欄爆裂激起,在一聲淒厲的喊叫聲後,蘇大砲倒在地上,痛苦的掙扎著,抽搐著,隨即暈了過去。
他患腦震盪,住院一星期之久。很多地方士紳來院裡勸說:不要再固執了,他的傷還算是樹王公留情。否則,他早到閻羅殿報到了。他應該到樹王公前燒香膜拜,以表歉意。蘇大砲只是笑笑,不置可否。
幾日來,蘇大砲沒有微校,只有太息。沒有太息,只有沉默;這些愚昧的人兒啊!幾時大徹大悟?還要等到更悽慘的禍事嗎?
出院後,經過幾番慎重的考慮,一方面在議員大聲開砲,要求立刻砍除大樹,一方面廣發傳單,侃侃陳述大樹擋道的危險性。
蘇大砲一連串作為並沒有引起村民共鳴,反遭來一連串指責。有些鄉村政壇大老譏評他嘩眾取寵,總有一天步阿火後塵。
樹王公公移駕荒野,並蓋一間小廟奉祀,算是對樹王公的尊重。但是縣長的建議還是遭到強烈反對,說什麼神明安基的地方,地靈人傑,豈可任意移植?而且移植有很大的風險,移植失敗,大樹水土不服而枯死,更是嚴重褻瀆神明,大禍必臨頭。
經過多次斡旋,地方人士仍然沒有妥協的餘地。蘇大砲在議會舌戰群雄,厲聲抨擊議會裡盡是鄉愿與偽君子,縣府軟弱無能,強烈要求縣府立刻採取斷然措施。想不到沒隔多久,他卻被黑道打得鼻青臉腫,蘇大砲指控那些黑道是那些黑金議員嗾使的。
蘇大砲在樹王公附近經營一家工廠。那天,蘇大砲為招攬工人,帶著幾十位剛自國中畢業的年輕人乘坐一輛遊覽車,準備帶他們參觀工廠,介紹工作待遇及福利。車內擠得像沙丁魚似的。巴士駛經樹王公附近,車行顛簸,為了閃避一輛破車,一時剎車失慎,轟然一響,土壤爆裂,樹王公劇烈搖撼,車頭被撞得稀爛,枯黃的葉子像雨點般地洒落下來。一聲聲慘烈的哀號顫慄了四周的人群,一個個圍了過來。一些學生淌血,呻吟著,由車廂爬了出來,有個路人火速電告救護車來。
這是一次大慘禍;司機當場死亡,十數人送醫急救無效,十數人重傷,包括蘇大砲在內。二十多畢業生輕傷。
天下最愚蠢的事莫過於此,有些受害畢業生家長不怪大樹,反怪起蘇大砲,認為他一再褻瀆神明,激起樹王公震怒才釀此大禍。於是幾個比較有頭有臉的家長敬暗中發動鄉民連署,要罷免蘇議員。
蘇大砲躺在醫院裡,心坎裡煩悶得很,思潮翻騰迸迸……這些愚蠢的人兒呀!太不可理喻啦!幾時才能清醒呢?這樣的蠢事是殺人不見血的呀!但是誰也勸不住,我該怎麼辦?隨他們吧!反正於我又有什麼利害關係呢?但是……不,我該拿出魄力來,我該………幾日來,蘇大砲渾身屢屢發熱,在床上老是翻來覆去的,很難入眠。
出院後,蘇大砲馬上要求縣長亡羊補牢,立即剷除大樹。由於車禍慘烈,輿論界也向縣政當局作出沉痛的呼聲。
縣府決心破除任何情面,準備近日派員強制砍伐。很多村民們說好說歹都無效,竟遷怒蘇大砲,把他罵得狗血淋頭。
一天,阿雄滿臉煞氣地帶著幾個混混找上了蘇大砲。
「恁娘伊ㄟ,攏是你在作怪!」阿雄兩手插腰,敞開油膩發光的襯衫:「樹仔若是真正剷除,我絕對找你算帳!」
「呵!」蘇大砲微慍的面孔冷笑了一下,斜睨著阿雄:「恁真是這麼相信神明?好了,請附近城隍廟的廟祝來樹王公前卜杯,看樹王公是不是答應剷樹仔?你想怎樣?」
「嗯!」阿雄低著頭,思量一會,然後說:「好啦!罔試看怎樣。」
於是大家去請城隍廟的廟祝。廟祝在樹王公前很虔誠的膜拜,然後口中唸唸有詞,手托兩筊,望空一擲,如此連續三次,居然都是背面朝上的「陰杯」。
「神明不答應砍樹!」廟祝笑著搖搖頭。
「那是巧合!」蘇大砲繃著臉,拾起筊杯也向樹王公膜拜,然後口中念念有詞,望空一擲,如此連續三次,居然都是一背面一正面的「聖杯」。
「喂!你們看!是「聖杯」,樹王公同意我的作法!」蘇大砲笑著說。
「烏白講!」阿雄厲聲指責他:「你沒資格卜杯啦!你一再侮辱神明,神明那會睬你?你ㄟ不準,根本是巧合!」
這擲筊的事傳到負責伐樹的縣府人員耳裡,他們居然相信廟祝的「陰杯」,卻不相信蘇大砲的「聖杯」,遲遲不敢執行,怕惹災禍。蘇大砲真是懊惱不已,整個人恓恓惶惶,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。
那是一個寒風凜冽的半夜,稀疏的車輛在樹王公旁奔駛過。樹蔭下,有個濃密的黑影在奮展他的長臂,陰狠狠地擊向樹幹。遠處,阿雄正縮著頭,駕著機車疾駛而來。
「是姓蘇的混蛋在搞鬼嗎?滾出來!」阿雄粗獷地喊著,同時加足了馬力。
「哦!小心樹!」那黑影微微向他移動,隨即閃開一邊。就在那電光石火間,「咚」然一聲巨響,樹枝颯颯,在一陣狼噑似的哀號後,一切歸於沉寂……………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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